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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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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山行宮。

楊侑當然沒死,只是當場昏迷了。主公落馬,生死不明,閔崇文心頭大震,賊軍亦是驚慌無措,宛如一盤散沙,全線崩潰,本來就一邊倒的戰局越發一邊倒,不過兩刻多鐘就落下帷幕,結果也可想而知。

捉鱉計劃順利完成,三只壞鱉全部落網,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多了。夾道清出來,李世民等人終於在天黑前返回行宮。

與長孫氏站在一起,握著她的手,李世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今日辛苦你了。”

“妾這邊並無多大波動,楊妃一早將事情告知,二哥離開前已處處安排妥帖,不過是照計劃抓人而已。沒有楊妃的配合,宋清與拾翠根本近不了妾的身。倒是二哥,接連兩場大戰才是真的辛苦。”

李世民張開雙手,一邊任由長孫氏服侍著脫掉鎧甲,一邊輕笑:“與以往的戰役相比,今日這兩場算什麽,無論規模還是對手在我人生所經歷的諸多戰役中都排不上號。

“這些年天下太平,我也許久不動了,這回就當活動活動,陪承乾玩玩。承乾難得遇上這種場面,正該讓他經歷一回,體驗體驗。”

說到此,李世民眼中浮現點點笑意:“承乾長大了。今次之事,從頭到尾都是承乾布局,每一步都是他精心設計,我不過是下了幾道旨意,令眾人配合而已。咱們承乾啊,能當大任了。”

對於這個兒子,李世民是相當滿意,驕傲自傲,並以之為榮。他逡巡一圈:“承乾呢?怎麽回了行宮就沒見他人影?”

剛想喚人問一問,長孫氏便說:“去地牢了。”

如今地牢裏關著的是誰?當然是剛入住的“新客”。

李世民頓住,瞬間明白了李承乾的目的:“他怎地這般心急?今兒折騰一整天,不嫌累嗎?”

“約莫是為了恪兒,當初之事有些東西總要問清楚的,否則恪兒心中始終不安。這孩子,這陣子確實為難他了。二哥可要過去看看?”

李世民微微蹙起眉頭,終歸是站了起來,事關他的子嗣血脈,當然要去看看。就在這時,內侍匆匆來見:“聖人,派去並州的人回來了。”

並州?

李世民眸光一閃,立時道:“宣!”

********

地牢。

高寶珍狼狽坐在角落,閉目不語,神色頹敗。高寶珠卻想了許多,思緒千回百轉,李承乾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明明是她們的計劃,可在她們之後卻還有一群人行動?更甚至……

高寶珠將目光投向對面牢房的楊侑:“你與李唐的人對壘之時曾說連高句麗都算計了進去,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侑受傷不輕,很是沒什麽精神,聽聞此話,淡淡瞄了她一眼,不做理會,偏過頭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一旁同被關押的閔崇文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別說藥,就是想給對方倒杯水都不能。牢中什麽都沒有,他們身上的東西也盡數被搜了去。

“我雖被俘,但你那話我聽得清清楚楚,你說!”

“我問你話呢,你啞巴了不成!”

句句逼問,不肯停歇。原本就不舒服的楊侑眉宇蹙起,被吵得腦仁疼痛。閔崇文看了楊侑一眼,心疼主公,轉身冷眉怒視高寶珠:“你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何必再問!”

高寶珠渾身一顫:“不……不可能。”

閔崇文輕嗤:“有何不可能?你以為弄出一個天馬下凡送箴言的祥瑞就能輕松讓李世民李承乾入局?你當李世民李承乾是什麽人?

“祥瑞來得如此突然,議論之聲甚囂塵上,你覺得數年前有一回天降神鳥,這回他們就會欣然接受,毫不懷疑嗎?”

高寶珠面色一變,這點她們並非沒有想過,甚至商量過,如果李世民不信,那便再造個更大的事跡出來,讓李世民不論信與不信,都得前去查看。可後來祥瑞之事進展十分順利……

閔崇文冷哼:“你以為祥瑞之事為何能進展順利?若沒有我們在背後助力,單憑你們,能達到這個效果嗎?”

只是如今看來,必然不只他們的助力,還有李唐的手筆。

想到此,閔崇文神色微變。

高寶珠身子晃了晃:“你們擔心天馬祥瑞會引來李唐懷疑,便讓我們來當這個幌子。如此,李唐若是沒懷疑,我們得逞,你們可坐收漁翁之利;李唐若是懷疑,查到的也是我們。

“有我們擋在前面,不但可以幫你們消耗李唐的兵力,還能夠蒙蔽李唐的認知。於他們而言,一旦我們被抓,便代表以祥瑞手段布局的人已經落網,事情了結,此地也就安全了。他們會放松戒備,絕不會想到後面還有一只黃雀在。”

閔崇文坦然承認:“不錯,這確實是我們設定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我們確實利用了你們,但你們也不必覺得吃虧。畢竟你們想讓李世民與李承乾死,這點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換個角度想,我們也是在幫你們,不是嗎?”

幫她們?呵。

高寶珠深吸一口氣:“林溪也是你們的人?”

“對。”

“所以我們當初營救林溪是你們設計好的一出戲;林溪說我們對她有大恩要跟在我們身邊服侍也是一出戲;甚至這些年她的一些言行,包括談論起過往時總是透出幾分希冀,說寧可家中不曾過繼,自己來做掌權人的話也是有意為之,全是你們授意?哈,哈哈……”

高寶珠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悲慟。

角落裏,一直不曾言語的高寶珍終於開口:“寶珠,我們錯了。我們以為自己總算做了一回執棋人,誰知始終都是別人的棋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棋盤。更荒謬的是,我們想要做執棋人的思想與念頭,都是經由她人引導與灌輸的結果。”

高寶珠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殘忍。事敗之時,她們被俘虜,姐姐都沒有這般頹唐過,可偏偏在楊侑出現之後,姐姐好似失去了所有精神氣,宛如行屍走肉,原來姐姐早就猜到了。

咚。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吱呀——

柴門開合,李承乾步入地牢,淡淡瞄了高寶珠姐妹一眼,但見二人眼神呆滯,生氣全無,再感受地牢裏的氣氛,大約就猜到是什麽情況了,不枉他將這些人關在一起。

他擡了擡下巴,自有下人進來,將高氏姐妹倆帶出去。楊侑挪動了下身體,尋了個較為舒服的坐姿,擡眸看向李承乾:“沒想到我等都已成階下囚了,還能勞動太子大駕。”

李承乾瞇眼:“我來送你一份大禮。”

他雙掌拍擊,隨侍拖著一人入內,粗魯地扔入楊侑隔壁的地牢。

楊侑與閔崇文瞳孔萎縮。

那人正是李恪。此刻他閉著眼睛,昏迷不醒,頭發糟亂,衣衫上有許多鞭痕與血跡,臉上亦是如此,很明顯經歷過嚴刑。

楊侑心緒大慟,氣血上湧,再次劇烈咳嗽起來,他惡狠狠看向李承乾:“你……你們都知道了?這是你幹的!”

李承乾好不避諱:“是。”

“你……你既然得知真相,便該知道那個孩子在我手裏,你便不……”

“那又如何?”

楊侑啞然。是啊。那又如何。一個庶出的兄弟,李承乾怎會在意,李世民又怎會在意。換位思考,若是自己,若在意嗎?那必然是不會的。楊侑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李承乾發出一聲譏嘲:“此前為了不打草驚蛇,自然不能動他。但你以為我們會放任不管嗎?他的一舉一動皆在我們掌握之中,你竟還妄想讓他下藥?”

他的目光冷冷掃向李恪,“不管怎麽樣,我們李家總歸養了他十二年,沒想到竟養出一只白眼狼,不思報答,反而恩將仇報!

“我好幾次想要動手都忍了下來,就是怕壞了計劃。畢竟雖知道了你們的陰謀,可若是貿然出動,以你的狡詐,當年都能假死脫身,現今也不一定能百分百抓到你。便是抓到了你,也沒有十足把握抓到你的全部隨眾。

“你們隱藏多年,在大唐暗中密謀,攪風攪雨,用心險惡。既然要出擊,就要將你們全引出來,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否則只會留下隱患。幸好現在一切落定,事情結局。那麽也就不必留著他,還得跟他演好兄弟的戲碼了。”

李承乾再次看向楊侑:“知道你想見他,我現在給你帶過來,不用太感謝我。”

感謝?楊侑面色鐵青,滿臉憤恨,再觀李恪的慘狀,兩只眼睛泛出血色,身子晃了晃,差點沒摔倒,幸虧閔崇文扶住他:“主公,至少……至少這說明小郎君沒有背叛我們。我們會敗,不是因為小郎君。”

是啊,至少不是親兒子捅刀,這或許是楊侑謹慎的安慰。可他心底卻越發苦澀:“是啊,不是他。”

可不是他又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李承乾挑眉:“沒錯,是宋清。他一直在配合我們,包括山峰之上的一應行動。阿耶答應了,事成之後會讓他平步青雲。跟著你謀反,即便成功,得到的也不過是個不錯的官位,而如今他輕松就能擁有,還不必承擔那麽大的風險,何樂而不為。”

楊侑搖頭:“宋清是我的奶兄弟,是我一手培養,我很了解他,他絕不會為了高官厚祿出賣我。”

“如果僅僅只是高官厚祿自然不會,可如果他還得知是你殺了他娘呢?”

楊侑頓住:“什麽意思?”

“楊侑,你想出調包計,把自己的孩子換到我李家,這等事情關聯甚大。你容不得半點差錯,連宅子裏買來的那些不知情仆婢你都不會放過,如何會留下宋清生母這個執行者的活口?當年宅子那場大火就是最好的證明。”

楊侑蹙眉:“胡說八道!火是乳娘自己放的,同我有什麽幹系!我確實要滅口,但我沒想讓乳娘死。”

李承乾嗤笑:“她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個十分疼愛兒子的母親,遠方有兒子等她歸家,她會不顧一切赴死?你覺得可能嗎?”

“為何不可能?”閔崇文怒道,“我們都受恩於元德太子,便是受恩於主公。只要主公需要,我們人人都可為主公赴死。宋乳娘會,我亦會。

“當年之事是我一手操辦。那位侍妾快要生產的時候,宋乳娘傳信給我,是我尋了個剛出生的死嬰親手交給她,讓她用這個孩子蒙蔽宅子裏的人,如此她才能順利將小郎君帶出來送入寺院進行調換。

“彼時,我就同她說了,調換成功後,我會在她回程的路上接應,把公主的孩子帶走。同時叮囑她,讓她照常回去宅子,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安撫住宅中眾人,切莫讓人發現端倪。

“我還說了,主公已經安排好一切。晚上我們會派人前去滅口,她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副屍體來代替她。

“但她拒絕了。是她自己拒絕的。她說準備好的屍體與她必然有不同,不一定能瞞得過李唐。主公的計劃進行到這一步,萬萬不能出紕漏。

“她當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說她會為主公做最後一件事,幫助主公順利完成計劃,但盼主公日後夙願得償,亦請主公善待宋清。”

閔崇文看向李承乾,神色堅定:“你可以不懂我們的忠誠,但不能褻瀆我們的忠誠。我們的性命是元德太子所救,自然會效力與他,護住他的血脈,生生世世,死而後已。”

他說得“正義凜然”,可李承乾的關註點卻全然不在他的“誓詞”上,而在於他說的那句,帶了個剛出生的死嬰去給乳娘用以蒙蔽宅中眾人。

他眸光閃了閃,這點於他此前猜想對上了。

楊侑上前一步,緩緩搖頭:“不對!宋清不可能信你的一面之詞。他絕不是你說什麽就信什麽的人。他……你……”

楊侑睜大眼睛:“是你!是你們!你們從中作梗,偽造證據蒙騙宋清,從而策反他,對不對!不,宋清應該也不會輕易被這種證據糊弄,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李承乾不置可否,繼續道:“你可知,宋乳娘曾對宋清說過,讓他安心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她隨後會跟他會合。還答應了他許多要求,承諾一定做到。”

楊侑怔住,閔崇文怒不可遏:“那不過是一個母親安慰自己孩子,為了讓孩子安心離開險地的話。宋清當真了?

“所以他看到你給的證據,想到他娘的話,覺得他娘不會拋棄他,不會不顧一切自殺,便信了你們,覺得是主公滅口?這個混賬!怎能這般輕易中了你們的奸計!”

“你們以為那只是一個母親為了讓孩子安心的安慰之語?”李承乾眼睫輕顫,“若不是呢?”

楊侑閔崇文盡皆楞神。

李承乾看向閔崇文:“你說當時宋乳娘以存了為你主公的大業赴死之意。但在這之前呢?宋乳娘的這種想法,在此之前可有透露過半分嗎?”

楊侑閔崇文忽視一眼,蹙起眉頭。

雖沒有回答,這個神情已李承乾了然:“她此前沒有透露過半分,甚至處處想著等事情辦完去跟兒子會合,可偏偏等到事情辦完之際,她生出了死志,想用自己的死來堵住所有的缺漏,為你們規避掉暴露的風險?

“你們有沒有想過,她或許確實一開始沒想著要死,是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導致她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閔崇文喉頭顫動:“就算發生了意外之外的事情,也大可以跟我們說,為何不說。”

“是啊,為何不說呢?到底是什麽事讓她不能說,不敢說?”

李承乾眨眨眼睛,目視楊侑,再接再厲,發出致命一擊,“當年為了留後,你找了十幾個女人,其中七個有孕。五個三月內流產,一個五月上胎死腹中,唯餘一人撐到生產。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楊侑閔崇文眸光震動,萬千思緒劃過,無數可能剎那浮現,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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